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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凯恩斯传》(二)

昨天读了一大半,剩下了一小半,今天继续。

凯恩斯毕竟还是以经济学家的身份为大家所熟知的。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感慨经济学真的是什么都学,除了经济学原理本身之外,我们还得学历史、哲学、(天文)地理、政治、法律、数学、统计、计算机,甚至于物理——有些思维总是想通的不是?大概就还跟化学还没啥交集吧,连生物都有交集(一是跟生统和流行病学什么的有交集,二是跟神经经济学有交集)。

学的乱七八糟其实对于人脑是一个极大的考验——这也是我觉得为什么在西方教育体系下面,其实人文学科是比较难学的。对于理(工)科来说,极度的打磨抽象和逻辑思维能力是最主要的训练,而对于人文学科则有点考验见海纳百川的功夫——如何把零碎的散落在各个角落里面的东西或紧或松的串联起来。

以前最茫然的就是去艺术博物馆,尤其是当代和现代艺术博物馆。大概这几年在欧洲呆过、在上海的时候也全国四处晃荡、到了美国更是百无聊赖的去各个博物馆闲逛,反而对于当代艺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兴趣——对色彩明艳的感知,对抽象和具体的平衡,对构图和遐想的感悟。有的时候艺术需要一点空间感,很多作品没有足够的空间是难以诠释它的魅力的。

我觉得凯恩斯投身经济学多少有点是被当时的时事早就出来的——一战、二战,在复杂的国际环境中,人们的不安和焦虑产生了对偶像式的经济学家的诉求。如果他完全生长在一个和平年代,那么搞不好他会成长为哲学家而不是注重在某一个具体领域吧。

他当年对经济学的评价至今品来还是蛮有意思:

(经济学)是一种很容易的学科,但很少有人能够表现优异。

这个悖论的解释在于,一个伟大的经济学家必须是多种天资的组合...他必须是数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和哲学家——至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必须同艺术家那样既超然又不被人收买,但有时又如同政治家那样离现实世界非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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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其实是感慨万千的。以前学的学经济学很累,主要是发现对于知识的需求是一个指数增长过程——学的东西越多,不知道的越多、相关的知识越多,于是越发有压力去涉足更多的相关领域。而今读起来,凯恩斯作为一个如此聪明的大脑,当年在经济学还未如此扩张的情况下,便已经感慨出来这里面类似“玄学”的味道——我这里用玄学其实是中性(至少不带贬义)的,因为这个系统实在是过于复杂,以至于我们现在对其的认知太有限。

其实无论是凯恩斯当年还是后面的卢卡斯,对于宏观经济学的理解都有很深刻的一点——这个系统本身是一直在变化的。每当我们对于(处于相对静态的)系统的运转规律更了解一点并加以干涉的时候,系统本身就变了,然后以前放诸四海皆准的原则就不准了。这是一个互动和动态博弈的过程,人们只能一点点的沿着自己的足迹去认知这个系统的下一个可能的阶段,而无法站在一个非常高的高度来鸟瞰整个局面各种可能的变化。每当我们有一点点发现,然后这个世界又变了,这是一种其实对于研究者来说非常可怕却又让人兴奋的状态。真的,很多问题到最后抽象出来都是哲学问题了,因为大家实在是困惑难解。凯恩斯在伊顿公学和剑桥(信使会)都受到了相当密集的哲学训练。我虽然不是特别理解在一个人未经世事(处于象牙塔中)的时候如何可以去感悟哲学的深刻,但或许不同的大脑就是不同的吧,有些思维先建立起来、然后慢慢用生动的事实来充实也不错。

还有一段二战前后、马克思主义大为兴盛的时期,凯恩斯对于《资本论》的评价也蛮好玩。背景自然是大萧条、二战的可能阴云下,人们对于前途道路的迷茫的探索。无论是希特勒对于法西斯主义的探索,还是马克思对于社会主义的探索,都给予了绝望的人群一点希望的光芒。总有人们是相信只有彻底的不同的改变才是改变,而正如凯恩斯所评价的,“俄国是一个难得的拿整个社会做实验”的例子,生在这样的时代也不免让人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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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斯将《资本论》和《古兰经》相对比,也是蛮有趣的一番相较。“我不明白为何这两本书都能是世界上的一半人口为它们而战?它让我困惑。”说起来倒是给予了当年的《资本论》一个很独特的位置。读《凯恩斯传》,从他父母的结合、到他的出生、上学、工作,一步一步,我一直最大的感慨就是真的是“时势造英雄”。同样的,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除了英伦大地上的思维勃发,欧洲大陆人们也开始对于未来有着不同的认知。在没有一个认知的体系可以主导的年代,百家齐放的想法确实有意思的很。而其实“信仰”这个东西也是蛮有趣的,以前洗脑的结果就是对信仰是一味的排斥(虽说另一种更为严重的洗脑就是对信仰盲目的跟从)。突然想起,凯恩斯说到信仰也是蛮好玩的,大意为“我们这代人毁灭了新一代的信仰,所以他们是不幸的;而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有幸接触了这些信仰并毁灭了他们,所以我们是幸运的”。

这又有点像昨日说到的实用主义了——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实际中可以被检验(证实或者证否)的道理,而最好的检验的便是战乱的年代、整个社会处于一种不稳定的波折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搬到美国这一年多的时间,最大的感慨就是美国实在是太安逸了——太稳定了。硅谷算是一个创新的区域吧,但是你看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无非是简简单单的节奏。看美国大选,最热的依旧是经久不衰的移民、种族、医保等等。这个社会稳定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大家失去了想象的空间与压力,而不同于主流派别的学说也就难以发出足够的声音(话说早些时间的AEA居然有个heterodox专场,也是有趣)。

说来,这也跟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有关。既然没办法“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那么面对实际的挑战,我应该如何找寻一条相对安静的道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但想象的空间可以很宽广。我一时大概是不会有什么答案了,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可以体会波折之中的兴奋与灵感,注意到一些以前未曾注意或者懒得注意的生活侧面,然后给自己一些更加新鲜的启迪与想法。

这本书还没有完全读完,大概还有个几十页。所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写下(三),可能有些想法,可能也没有什么想法。不过还是蛮喜欢这种毫无功利心的读书的状态——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看的是什么,那就随便看看随便记记,灵感也不是说来就来的,还是有一些积淀才能共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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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凯恩斯传》

说来也有趣,这本书陪着我居然漂洋过海了好几番。我虽然对宏观属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但是对于凯恩斯这么一个传奇人物还是始终保有着足够的好奇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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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手翻了一下落园以前的日志。好怀念那种读遍各种书籍的日子。那时一点点不成体系的思维,还有那种对哲学朦朦胧胧的感慨,现在都更顺利的串联起来了呢。

已经记不清六七年前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具体怎样的体会和感悟了,现在重新翻开却也颇为有趣。想看凯恩斯的同性到异性恋的转变,想看凯恩斯从对于哲学和概率的着迷到参与政治事务投身宏观政策,想看凯恩斯和熊彼特的“既生瑜、何生亮”。

那就先从哲学和概率论看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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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还是蛮好玩的。说的是老生常谈的相关性和因果关系。当年还是一个有点“群魔乱舞”的年代,大家对于统计的概念还有些模糊。从哲学的角度,对于演绎法和归纳法的适用范围和可信度还有一些争论不休。凯恩斯这里说到了计量经济学最重要的一个观点——ceteris paribus(其他条件不变),而他自己也说起来“部分均衡在实际上很难成立”,也就是就算我们的模型甚好、发现的是局部的因果关系,这样的因果关系有多少可推广性(external validity)还是需要打个问号。而有趣的是,在这个时代概率和统计还没有分的很开,大家还在从哲学的层面讨论概率存在的根基。

然后又看到一段他和拉姆齐的八卦。拉姆齐是个英年早逝的天才,想想他二十出头刚入剑桥就赶上和凯恩斯的《论概率》争论,主观概率和客观概率的争论,归纳法和演绎法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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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拉姆齐的角度,归纳法是一种“思想习惯”,评价思想习惯的唯一方法就是看这种习惯是否“行得通”...不管归纳法在认识论中的地位如何, 它是一种有用的思想习惯。

这里倒是蛮契合我对于各种定量模型的评判标准...有用。很多为了追求计量上的那一点点依概率收敛、而不管估计量本身的效率如何,在我看来有点舍本逐末。今天边看边在一旁记笔记感慨,有的时候我们为了检测那么一点点弱弱的信号,投入这么大的样本量,测出来的东西不知道到底有多准。这就好像用一个超长焦的天文望远镜,追踪一颗银河系的小行星,稍不留意这行星的轨迹就没了...若不借助赤道仪等等辅助设备,真的是各种手抖。

凯恩斯和莉迪亚的八卦就不说了,对于凯恩斯来说,莉迪亚就是一枚坠入凡间的精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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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最近读的书吧 [3rd week, March]

在过了两周每天只是等待的日子之后,觉得人生还是不能太过被动和消沉。记得刚开学的时候去图书馆搬回来几本书,放了那么就也该好好读读了。寒假最后还是成功的消灭了《凯恩斯传》,刹那间那叫做成就感啊。这本书对我的影响之大并非一言一语可以表述的清,总欲提笔写一番感受却总也不知道应该从何下笔,也就一直没有写下来。

前几天睡觉前翻了翻《国富论》,猛然间发现自己手里的那本商务印书馆版的居然是王亚南翻译的。读了一些,不禁感觉确实是大师风范。不过或许《国富论》并不适合睡觉前翻翻,一是心情难免有些浮躁,精神也不够振奋;二是容易越看越兴奋以至于彻夜无眠。大一的时候老师就说学经济的学生必看的有《国富论》《通论》以及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可怜《国富论》我只读过节选,《通论》几乎没有读过,马歇尔那本更是觉得遥远。大三的时候老师又问我们,有谁看过这三本书,刹那间觉得无地自容。已然三年,这些经典著作却也觉得依旧那么遥远。哦,这里我或许漏了一本《资本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马克思的东西一定要在对实际世界有了很深的理解和感悟之后才能去读,否则就是隔雾看花,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述什么。我学的太少,理解不了,也便不想如斯为难自己。系里有几位老师在此方面颇有造诣,只是无缘聆听教诲,或许有些遗憾。只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在大四毕业之前能静下心来读个一章半节的,或许也好。

前几天写了好多关于社会网络分析的东西,中文的英文的都有,毕业论文也大致拟定在这个范围内。只是一时间感觉理解尚有差距,不知道怎么和以往学习的经济学知识良好的沟通起来,所以只感觉一片迷茫,不知道论文从何下手、如何选题切入。从网上搜了搜,国内的相关著作甚少,社会学方面的也不多,仅存几本可以作为基础了解的书。只从图书馆找到了一本《社会网络分析法》,立刻跑到遥远的却也风景如画的老校区借了出来。其实曾经在老校区那边住了十余年,只是那时尚未进入大学校门,小时候只知道去操场玩耍而已。后来上了大学,家也搬了,离老校区就很远了,去的次数也少了。其实,老校区有哲社学院、法学院、政管学院等很多人文学科的院系,所以老校区图书馆里面珍藏的人文巨著很多。只可惜,临近大学毕业才深深的体悟到自己人文科学知识的欠缺,欲所有弥补,却也不能急在一时,只有就近下手。说起来,那日在老校,坐在哥特式教堂后面路边的石阶上,绿茵茵的草坪将冬日的阴霾一扫而空。随手翻起刚借出来的书,调皮的春风着急的翻页,使得我顾不上吹散的发丝,狼狈的按住书页。而在那时那刻,却似乎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读大学。这种自由的吸取知识的味道,在这四年中被考试压迫的罕有。突然间似乎多多少少明白钱学森对中国大学的那种批评,不只是表面态度那么简单。

这本《社会网络分析法》写的很简单,毕竟是导论性质的,又是从事社会学研究的人士所撰写,省略了很多数学细节,因此颇为易懂。尤其是看惯了经济学书籍里面堆满的公式,此书仅以插图简单说明的表述反而更觉得清晰一些。最有意思的是因为涉及到很多分析软件的使用,会时常提及一些计算机尤其是数据库的东西。看着那些熟悉的架构,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大一大二的时候自学数据库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却不是觉得未来能有什么用处,只是想随便考个试,应付一下写程序的任务,加之一种自娱自乐的心情罢了。估计打死也想不出在若干年后,居然会帮我轻松的跳过一些关卡,却也是始料未及,唯有偷笑。想到这里,再想想那时所受的那些辛苦和耻笑,却也云淡风轻了。这本书看得很快,因为其中和经济、管理交叉的东西有不少。而我平时比较关注微观的文章,对劳动经济学和管理学习惯关注的那些问题较为熟悉,所以很多东西看到社会学家的分析方法,在熟悉之余时常有拍腿称妙之感。不知不觉,已然读了一半了。或许不够精细,却有助于我去理解社会学家如何看待问题。

还有几本书是从新校图书馆顺手牵来的:一本是《图论导引》,也不知道写的怎么样只是想看看作为了解只用,毕竟上学期运筹学图论学的少了些;还有一本是夏道行的《泛函分析第二教程》,垂涎已久,看到就抢了出来。只是上学期泛函考成那样,无脸见人,这书也多少缺乏一些打开的勇气了。说起来,本来这学期应该好好去听听实变的,因为我现在特别想建立一种“概率是一种测度”的观念。这个概念很早有之,却一直不甚清晰,大概是不够熟悉的缘故。因为此次的社会网络分析中我多少想引入一些不确定性的分析,自然离不开概率。虽然不学实变只看概率上的东西也能做,但是不免觉得缺少了一环逻辑上的思维层次。若是再因为理解不够犯下什么错误,便更是不容饶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