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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IT观察与思考

Affirmative Action和阶层固化

最近美国最高法院的一则判决让Affirmative Action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圈子有限的缘故,我一时之间看到的竟然全都是一片对于禁止AA的叫好之声,让我不禁怀疑这里面多少只是情绪的宣泄而不是理性的思考。那我就来捅捅这个马蜂窝,讲一些自己的看法。

AA其实是美国某些高校录取时候的一项倾斜政策(当然也有人说这是歧视政策,看具体立场了)。大意就是,对于现在相对较少的民族降低录取的一些标准(比如SAT分数),从而提升新生中这些人的比例。如果代入中国的高考制度,大概相当于少数民族加分政策。为什么大部分华裔对高院的这项判决一片叫好呢?因为华裔恰恰是享受不到加分政策的民族,所以禁止AA对于华裔录取是看起来有好处的。

无论美国高校的AA也好,中国高考的加分也罢,他们背后对应的都是一个残酷的稀缺资源分配问题,哪些人可以进入更好的高校并获取更佳的教育资源。无论是中国美国,高校某种程度上都成为了“社会阶层跃迁”的一道门槛。几十年前的研究就发现,美国拥有大学文凭的人收入要比高中及以下文凭的人高许多,而这一差别随时间依旧在扩大。但与此同时,文凭通胀论和文凭无用论也逐渐在美国开始盛行。背后一个残忍的事实是,劳动力市场对于大学文凭的需求并没有随着毕业人数的增加而迅速增加,很多人不得不被挤压到以前不需要大学文凭就能胜任的岗位。说到底,文凭本身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相对于同龄人在这个劳动市场上的排名。当大学文凭拥有率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不到10%,一路飙升到近十年的30%(来源),这说明大学文凭本身的相对排名自然是在下降的。

人们之所以在意大学文凭,不如说更在意的是日后实现阶层上升的可能性,要不也不必称考上大学为“鲤鱼跃龙门”了。对于已经在社会顶层的人来说,有没有文凭并不会实质性的改变他们的阶级,而就算不喜欢读书,买个文凭来装点一下门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然而对于中产阶级来说,保持现有的阶级不降落已经让人压力徒增,更不要说相互竞争拼命挤进去更高的阶层。AA阻拦的是很多中产阶级华裔实现美国梦的机会,所以他们自然会对废除AA交口称赞。

除了AA,美国高校录取的另一项倾斜政策legacy也成了下一个众矢之的。如果说AA照顾的是底层,那legacy照顾的则是顶层,因为这项政策青睐的是自己既有校友的后代。上一代能进入美国顶尖高校的大都不是平凡家庭,所以legacy就变相地照顾了社会既有利益所得者的阶层。

那么禁止AA,甚至于后面禁止legacy就能一劳永逸地给予中产阶级他们想要的机会公平吗?我觉得未必。反过来,我觉得这会进一步加剧美国社会的阶层固化。学历曾经是阶层变迁的门槛,但谁也不保证以后永远是,大学完全可以向所有人开放。就算中产阶级通过提高学历获得了收入更高的工作,那也只是劳动收入。阶层固化不仅仅是通过劳动收入来区分资源分配,往后会越来越倾向于资本收入,即“钱生钱”。资本的现有阶层有无数的办法控制社会资源的分配,比如房地产,比如通胀,这些会成为新的阶层跃迁的门槛,而且是看似公平的。社会顶层就算不想废除学历这个门槛,他们也可以通过建立更私有的学历门槛来控制阶层流动,留给中产阶级一个新的幻想就是了。中国有句古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实分分合合的国内战争恰恰反映的是阶级固化不得不通过暴力来打破的事实。美国富人近些年来学得越来越乖,他们知道为了维护自己的阶层稳定,一定不能是财富都集中在自己手里,所以他们去做慈善。他们难道就不焦虑吗?不,他们一样焦虑,只是他们可以动用手中的资源来保障自己阶层的利益。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维持相对稳定的办法,比如黄赌毒,只要人活着快乐就不会揭竿起义了。中产阶级的焦虑不会因为一个AA被禁就消失,他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真正地打破资源垄断的现实,而不是同一个阶层内部甚至于跟更底层的相互内斗。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前几年看的Michael Sandel的《The Tyranny of Merit》,以及他对于社会公平问题本质的一些分析。当时的我觉得社会公平本身对抗的是人性中利己的“血脉相承”,即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把资源留给自己的后代而不是陌生人。利己主义带来的是社会阶层固化,而社会阶层固化肯定会伤害机会平等。这就不难理解,美国华裔中产越来越浓烈的利己主义(甚至可以套上“精英主义”的美称),看似是为自己的机会公平抗争,实质的结果只能是作茧自缚,加剧阶层固化。

那么有解吗?我的悲观主义告诉我,我依旧没有完美的答案,但直觉告诉我,我们如果真的想实现机会平等就一定要想办法对抗人性中的利己主义。只有人们不再为自己的生活焦虑而时时刻刻想着自我保护的情况下(defensive mode),我们才有可能进一步讨论如何实现更大范围的公平。人们如何能不焦虑呢,除了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等“马斯洛第一层次需求”,下一步我觉得是如何让人们的快乐不再基于攀比。

按康德所说,自由一定是基于人性本愿的,而人性本善则是从物质和道德两个方面都要有保障的。物质层面,资源资源分配制度上这可能被共产主义保障,也可以是其他资源分配形式来保障人们一直不利己的自由。道德层面,则需要一代代人不停地努力来抵抗利己主义的诱惑。到那个时候,社会公平必然是自然而然的。只是我们还相距甚远,但愿我们不是向着相反的方向使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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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关经济

从激励相容说起市场营销

以下为某天早晨打车来上班的十几分钟路上乱想到的,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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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被microeconomics毒害太深...整个思维体系全是架构在其之上的,不管是最简单的供求和弹性之类,还是更强调互动的game theory...相比而言,我的macroeconomics直觉就差了很多了,除了能偶尔侃侃税制、社保和房市,我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关注的宏观经济动向。

大家都在一窝蜂的挤入金融市场,各种各样纷杂缭乱的手段都有,真是集各学科智慧于大成。所有人都在预测、预测。其实预测和信息这东西,只有在“你先于市场知道”的时候才有价值,你知道别人也知道,这信息就已经富含在预期里面了,价格就已经包含了这部分预期。前两天看到新华社一常驻纽约和纳斯达克证交所记者说,美股其实比较好预测——是的,几乎有什么新闻就有什么相应的反应。这也就是说对于大家都知道的信息,价格的反应是很有规律可循的。

看了那么多模型,我还是觉得金融的本质是博弈——你需要比别人先知先觉,不管是以什么方式。更有资本的,就是去找体制的漏洞,所以有索罗斯搅乱英国和香港汇率市场(商务印书馆的索罗斯三部曲不妨一读:金融炼金术、开放社会: 改革全球资本主义、索罗斯论全球化);或者引领市场,比如巴菲特对于投资的带动(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比亚迪的案例了)。神话之所以成为神话,就是他们是领先而且不可复制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说了这么多金融市场,只是想多少建立一点概念:这个「机制」是一个多么神奇而好玩的东西。玩过魔兽或者三国杀的朋友们或许都对游戏平衡设计印象颇深,这是多么活生生的机制设计案例呀。扯回到市场营销嗯...

营销其实无非就是一个「投入、产出」的过程。你有一堆起始营销资源,然后投放到各个渠道,然后衡量一下各个渠道的投入产出比(ROI),然后根据产出决定下一期怎么优化后继续投入...这说起来和其他投资并无二致之处。对于不同层次的营销人员来说,区别可能是营销资源的量不同、资源的形式不同(钱,时间,精力,实体物质等),再就是可选的营销渠道不同、对于每个渠道的掌控能力和信息不同、ROI的衡量方式不同。这么再去看各种形式的营销,大致也就是在这个框架之内,没什么太神秘的。只是这个环节比较多分工比较细,大家在不同环节上努力罢了。

说个最常见的营销资源投放案例吧:我有一堆优惠券,怎么发放?(瞬间想起小时候去KFC门口,然后一个和蔼可亲的肯德基爷爷塞到我手中一把KFC优惠券的场景了...拿到券的瞬间就不会在KFC还是麦当劳这个问题上犹豫了)优惠券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其实就是变相的价格歧视——有路子找到优惠券的可以享受更低廉的价格,而没有路子的就只能原价付款了。所以我们要找出来的目标群体无非就是:价格敏感的、在买与不买之间徘徊不绝的。这样才能发挥优惠券的最大功效嘛——你给那些一天三顿非KFC不吃的人发券有什么意义?他们本来也要来吃的。找到这样的合适群体,就是建立"参与约束";而使得合适群体做出你想要的行为,就是"激励相容"了。一个机制设计的成功,无非就是满足如上两点。

所以我现在在看到手里经过的分析任务之时,总会不自觉的去开一分钟小差考量一下,这东西满足"激励相容"么?然后默默的继续工作...同样的,经常会在收到各种促销短信邮件的时候,考察一下店家是不是足够聪明...如果有明显的套利机会(过度相容了),就会立马实行:比如某品牌的药妆,我每次都是在其淘宝旗舰店打5折的时候买一年的量囤着,然后等明年打折的时候再去买。类似的例子还有一些,基本就是在我的时间耐心与价格敏感之间寻的一个平衡点,然后就可以优化一下消费流。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符合"贴现效用最大化"的理性消费者...

还是说一个更让大家熟悉一点的参与约束和激励相容例子吧。我们一直期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但是又在求职和招人的时候不自觉的考量人家的学历。学历到底有多少含金量?学历不等于能力?

一方面,学历是你受教育的体现,也就是在取得学历的过程中完成了一定程度的知识积累。当然一定程度的学校录取证实了你一定程度的才智,但是也不是只有天才没有汗水就可以毕业的。更有意思的是,知识的积累往往是厚积而薄发,或者说是个非线性的...这也是为什么在衡量劳动者劳动价值的时候会放入受教育年限和其二次方的一个缘故(至少我是这么理解那个著名的xx公式中的二次方项的)。

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信号:如果你是能力低下的人,那么完成学位需要付出的痛苦会有很多,这样就使得只有能力强一点的人才会选择更高的学历。因此,学历成为了能力的一个信号。

但问题也来了:这个信号区分度如何?显然是比较粗的。再者,这个机制的顺畅运行显然不仅仅是录取阶段的公平考核及没有经济负担能力等现实约束,而且更多是学习过程的努力付出。我隐约觉得中国的研究生扩招就是把两个重要环节的标准都放低了,所以这个信号的作用越来越差,噪音越来越多。研究生找工作难不单单是一个经济大形势和供给增加导致失衡的问题。

医保体制可以研究的就更多了,比如挂号费到底应该怎么设置才合理,医生的劳动价值怎么可以被体现出来...这都是微观经济学基础上的机制设计研究的问题。当然经济学也在脚踏实地的解决更多现实的问题。我一直觉得经济学给出的是抽茧剥丝分析问题的框架,而不像某些经济学家一天到晚只会在媒体上骇人听闻。我现在看到某些人的微博夸夸其谈的言论真是一阵胃里泛酸。